2007-10-24

折疊捷安特

標籤:台北人小小說

● 《台北人系列檔案十一》五年級都會女 Rebecca

~ 日暮春潮已散盡,多情卻似妝無情。縱是揪心獨憐眸,屯山夜雨月自落。

就在四年前,如現在這樣微冷、掃下舊葉子的深秋,Rebecca 這位擁擠都市長大的女孩,在自己的臥房裡,望著窗外看得好遠的台北盆地,喃喃地告訴身旁的男人,「這樣的暖陽,讓人忘了秋天的蕭颯,騎車晃淡水專用車道一定很棒。真希望能在四十歲前,學會騎腳踏車。」
當年耶誕節的午後,還沒吃午餐的他給了Rebecca 一個簡短的電話。她匆匆忙忙買了男人喜歡的三明治,心中滿是疑狐地上了他的車。車子轉了幾個彎,就在靠大直橋的河濱堤防外停下。
記得那天,難得的美麗冬陽露了臉,她與他這位扛著幾百個員工生計的公司老闆的臉上,一直掛著偷偷翹班的快樂。車才停妥,他一個大步迅速開了車門,從後車廂抬出一輛全新的折疊式捷安特鐵馬。

「生日快樂!中午才拿到的。來,我教妳騎。」
她的眼淚倏然流了下來,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男人的笑容,和冬日河邊午後徐徐的風,輕輕吹拂在她臉頰上。
那天,沒有太多的跌撞,多年前早已教會家中三個女兒,非常有教學經驗的他,真的讓Rebecca 學會了騎車。她的願望,提前到三十五歲的生日實現了,就在這個空氣中全飽合著歲末紅與綠、快樂、圓滿、溫暖,屬於愛的耶誕日實現了。
她與他,終是沒能永遠圓滿。Rebecca 已不再收到他的生日禮物,這兩、三年來全斷了音訊。剛開始,她還耗盡身心,用繁花,用落葉,用孤獨寂涼的月影,掩蓋他的離去。在沒有回聲的臥房裡凝視靜靜的窗,在絕望中訴說匿隱的頹逝愛情,在耽溺中眺望移動的孤月星光。她總在這個房,想像著遙迢的另一個不屬於她的房,上演著他與某個她的涎纏瘋狂。
曾經擁有過的傷痛,終是一直無法輕輕放下,時時刻刻重壓不再歡愉的Rebecca 魂魄。他和她原本都在夢中,只是後來他醒了,而她依舊陷匿在不同的寐域底,那夢兒絲絲縷縷綿綿長長,怎麼樣都不願與男人一同醒來,就此失去寵愛他的權利,也就此沉膩在自溺的陷匿裡。伴著大屯山巒灰濛的沉雲縹緲,訴盡綿綿長長的恣意與孤單。
但現在,也只剩下沉默,她認定他已愈來愈遠,停植在另一個涯彎,也已不再想知道自己能留住他幾分風景。
她告訴自己,不可將好像是真的東西,當作是真的;一如,曾經的情人,說過的曾經的蜜語。聽著收音機洩著王傑透看世事的蒼涼嗓聲,喊著「忘了你,忘了我」,淡水線捷運呼嘯而過,人生好像就是這樣。要擺脫如此揪心揪身的糾纏,或許只能學習坐忘,將雜亂與紛擾拋掉,讓心幻化清明,騰出足夠的空間,新的人事物,才能在又一個生日那天,找到該有的置放。
十月蕭颯,秋涼。




2007-10-14

愛情,終是折磨 -- 我看「色,戒」



打定主意,週五下午休假,看李安「色,戒」。

一個人去,因為知道多感的我,看完這樣的愛情故事刺激後,一定需要獨處,一定需要躲起來,梳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跼踀。

片子不短,午後上班時間的電影院仍有六、七成的好票房。當片尾音樂響起,我靜默地隨著人群離開影廳,窗外也是黑的,原來天已經暗了,拖著複雜、混亂、無法言語的心神,走向樓下星巴克的角落。

坐定,饑餓的身子,嚥下今日第一口的食物,伴著一杯本日咖啡。然後,才讓眼角迸下淚。一邊讓它流,一邊用力地手寫著日記。

我寫下一個問號。

當男人將一只六克拉的美鑽放在我眼前,輕喚一聲「戴上」時,在那個當下的片刻,我能不愛上他嗎?

我想,我可能很難。

王佳芝最終是愛上易先生了,卻也滲雜著虛榮的浮華。她很難不愛上易先生,他這男人是如此一個在世俗的眼光中位高權重、在物資缺乏的現實下可供溫飽甚至奢華、在情欲交纏中可豁然放浪達到頂峰的完美情人。

愛情不是純粹的感性物質,愛情也是受到理性的煎熬,可以被收買、被擄獲、被交換、被勒索。而這一切,依舊是女人認定的愛情,一種有安全感的愛情,有情、有欲、有權勢、有金錢的現世真實愛情。

然而,夠真夠大的愛情與傷慟,文字或語言是無能為力的,我在日記本裡寫下另一個問號,「可只剩一個眼神?」

我在易先生的眼神裡確切知道,愛情會在某個剎那時刻,明明白白地展現出來,那力量足夠震盪到心深暗處,讓人動心臣服。是的,就在那瞬間,不管男人是否說出那三個字「我愛妳」,不管男人是否正在女人體內狂野抽放,更不管以後兩個人是否能長相廝守,我相信,王佳芝相信,就在那睇視的瞬間,這男人是真的。

我愛上易先生,不,我愛上梁朝偉,愛上他的眼神,愛上他盯著玲瓏有致、充滿純淨魅惑的王佳芝時毫不遮掩的眼神。望著她打牌吃碰、望著她穿脫旗袍、望著她戴上指戒,那是一雙深情,卻如狂狼一般,帶著極端想要色慾,卻也揮不去蒼冷懸宕的眸子。

而王佳芝,湯唯給了她一雙清亮的眼睛,即使到了最後一刻,她的身體已耗盡千迴百轉的滄桑,她的情心已揪進了不該愛上的敵人,可沒想到,心動、想望,就這樣驚濤來襲。當她凝眸相望不願他死去的男人,丟下倉促致命的兩句「快走!快走!」時,依舊是一雙明潔的眼神,只是涵養了更多的繫念。那是女人詮釋愛情,相信愛情的參差踉蹌。

情深必墜,王佳芝讓自己跌進萬丈深淵,滿天星子與月亮卻仍依舊閃爍。沒有人會同情她,扣下她和同學們六條人命板機的,是自己跪在生命盡頭依舊深愛,或者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當女人的生命已不再有餘裕可以揮霍,被蹂躪的王佳芝可是看得出來男人在功名利祿色上的追求,永遠是狠過頭的,遑論到了攸關生死之際,早已展露愛情被棄賤於地的窘迫。她可曾想過自己可能不是唯一讓易先生買公寓暗藏、送鑽戒明示的女人。屬於她的荊棘情愛早已幻化雲煙,阻隔在最近的最遠相望中。

愛情無解,我卻在這部長長的兩個多小時的片子和張愛玲的幽魂裡,反反覆覆地和自己已逝的愛情打了個濕眸的照面。我悵惘,或許是因為在王佳芝的身上,瞧見了自己孤寂的影子。兩人不易的相遇,到頭來卻不是彼此可以靠的岸。快樂虛幻縹緲,惶然生命長路不知什麼該捨,什麼該惜。思念與絕念的甸甸重量,終竟難以承受。

我的港灣,真的靜了,無波無浪,伴著今夜秋颯的蒼茫。那麼,在往後有限的日子裡,我還能遇上那位應該遇上的相愛相伴嗎?

愛情,終是折磨。



補記:2007/10/14   pm 7:00

再讀張愛玲「色,戒」
27
頁短篇文字只有轉折,沒有蘊釀與鋪陳
王佳芝一句「我傻。反正就是我傻。」
腦子轉一句「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張愛玲再補一句「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成就了易先生「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2007-10-01

風花雪月該怎麼醒



回頭望己,盡是幕幕風花雪月,彷若,終日昏昏睡夢涯岸邊。

風該怎麼吹?無中生有的吹?忽東忽西的吹?斷壁殘垣的吹? 
花該怎麼開?情不自禁的開?既往不咎的開?深入淺出的開? 
雪該怎麼飄?顧盼生姿的飄?道阻且長的飄?意無反顧的飄? 
月該怎麼明?相見恨晚的明?在水一方的明?匍行過夜的明? 
夢該怎麼醒?恍然大悟的醒?驚心動魄的醒?千折百轉的醒?明著吹。暗著開。橫著飄。豎著明。不見情愛絕不開眸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