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4

考核成績單

標籤:台北人小小說

● 《台北人系列檔案六之一》喧囂中沉默小職員 Annie

我必需用力,保有足夠的道德責任與面對困境的勇氣,讓自己不瘋狂、不放棄、不絕望。
我驚異地意識到,在失婚後必需獨力撐起家計的這麼多年來,唯一收入來源的這份工作,將我拋進一個威力無邊的仁慈與恐怖之中。
它比痛苦更加劇烈。
自認對公司忠誠,對工作忠誠,不幸的,主管們總端出一張偽裝的臉面對我。面對高貴主管們的這張臉,讓我深信自己是一個面目可憎的壞份子,不可救藥的固執下屬。照總字輩們的說法, 我是個專業工作上的做事能力頂尖,辦公室團隊裡的做人能力零分的麻煩製造者。
踉蹌、沮喪且挫折。因為堅守著別人視為狗屁原則的結果,拿回家的是一張被羞辱的滿江紅工作考核成績單。幾次捷運上無法駕馭地想著,總靜靜地淚流滿面。也好,在陌生人面前,沒有人理會,在生命的那一刻,我只求舒解已承載太長太久的重擔。
這就是我卑微的命運:請求寬容。請求一份足夠養家的工作的寬容,請求自認為是的主管們的寬容,甚至請求自己對自己的寬容,寬容自己就是只能是這麼一個平凡人。
羸弱的身體與孤獨的靈魂告我,必需將職場上一切的痛苦沉埋、化掉。當我深浸在蒼涼的冥思浮想裡,我擠出一個悲哀的微笑,在這公義與感傷都無從寄附的都城,天道雖本就不仁,但我必需相信會有一個美麗的世界,愛與真理一定會在那裡。



2007-02-23

喃喃夢語

標籤:台北人小小說

● 《台北人系列檔案五》被夢摧折的女人 Sophia

別理時間。時間會往它想去的方向。我只能這麼想了。就算他在外流浪一輩子。只要他記得埋入我溫柔胸乳裡深沁的馬鞭草淡香。世界在他腳下。我依舊在他的心裡不會被他遺忘。他真能永永遠遠記得我那低調的柑橘芬芳嗎?真能這樣嗎?其實我也無法確定。其實我心裡有著好多好多的問號。這問號沒人能解答。自從生日及兩個情人節他不再送我禮物連個簡訊都沒有之後。這樣也好。我害怕他回應我告訴我記不得我身體的味道。記不得我家在幾號幾樓。記不得心型項鍊是他送的。記不得我腹溝的胎痣是紅是棕。記不得床旁掛上會擋住惡夢讓我做好夢的印地安人Dream Catcher 是他去阿拉斯加出差特別為我的失眠買的。記不得記不得記不得就是再也記不得我的所有一切了。一天過去又過去一天。想到他時一顆心溼答答稍稍一碰就沁出鹹鹹的水來。不知道和他這段都已經走到盡頭了還能如何。不知道究竟當初如何陷入他不被允許的溫柔。他不該來招惹我的。他不該不該不該不該。他不該餵了我會上癮的甜果然後摸摸我的臉頰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恐懼生活就像無底洞飄來飄去。就像我在夢裡看到那穿紅衣的女人。雙手摸著白晰白嫩乳房扭動著胯。一個愁濃妝淡的淫蕩。夢中的女人告訴我她就知道會讓那個喜歡公仔只戴機械錶的男人闖進來。就知道原有的防備都是虛晃。她還說她把男人藏得很隱秘。還說會不遮不掩地全部給他。後來她說與已婚男人的柔握。一開始真是值得傾心。因為是禁忌是莫名的蠱惑。但逐漸會有毀敗的氣。酸腐的氣。慢慢走近醜態百出的荒境。我問了夢中的紅衣女這個男人會是例外嗎。她裸著身子蹲靠冰冷牆角突然抽噓地大哭了起來。她說以前會想死。因為死也是一種誘惑。她說好疲憊啊。隱晦的聲音訴說著她的命在男人手裡。她哭著繼續說現在不再想跳樓了。她不想變成碎股張眼沒氣質又不體面的屍。我沒等她哭太久就從夢裡醒來。跟著夢裡的孤單紅衣女人也哭了起來。我知道知道知道。我不再想知道能留男人幾分風景。我睜眼是一屋子的黑。收音機洩著王傑透看世事的蒼涼嗓聲喊著忘了你忘了我。紅線捷運呼嘯而過。人生好像就是這樣。我知道知道悲歡離合就‧依‧天‧意。




2007-02-20

我是一棵樹

標籤:台北人小小說

● 《台北人系列檔案四》五年級稀有型熟男 Louis

夜雨,下得斷斷續續。在這跨著除夕與年初始的交替,聽著春節鞭炮的此起彼落,我一遍又一遍讀著Amy十二年前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每年的這一夜,像是一種儀式般,我在這間依山靠河的台北都會邊緣高樓裡,來回踱著步,有時倚在望得見陽明山的陽台上,點起一根煙,重覆看著我深愛的女人帶著絕望又忿懟的筆跡。
L,
當我繞著旋轉木馬
遊蕩玩耍
一圈又一圈
不知何時停下時
仍盼著
身在定點的你
可以依舊站在那
無論我繞在那
都能讓我望得見、摸得到
是你自己說的:
「對妳,我永遠都在。」
而今,當我就要墜落時
你在哪裡?
我就將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
飛到遙遠的異國
如果你真的愛我、迷戀我、疼惜我
就應該來到我身邊
讓我望得見你、摸得到你
給我一個地老天荒的深深擁抱
我的眼淚已乾
你將只能成為我
夢中的情人,夢中的憂傷
你不夠勇敢,不夠誠實
你就這樣沉靜地讓我沉靜地離開了你
我們不會也不需要再見面了
在此農曆年前的末日
我塵封對你所有的渴望
在我有生之年
永永遠遠
Bye …
Amy
1995/1/30 除夕
十二年,她離開我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來,我依舊沉靜地沒讓她望得見、摸得著。我自己清楚,在情感上我已經化成一棵樹,一棵不再移動的樹,一棵寂寞的樹,一棵在夜雨中哭泣,卻不讓任何人知道的孤樹。許多豔麗的鳥兒、花蝶,常倚停在我身旁,我的心卻始終不折也不轉,已經不再有另一個女人可以在此棵樹上棲息,一個也沒有,十二年過去了,我很確信。
當夜臨降,我會沉浸在自導自演的與她共結連理的無聲睡夢裡。我知道我對她愛意的強度,也深信不疑她回報給我的曾經。一次又一次,我做著同樣的夢,在她豐潤的紅唇與舌尖味蕾叢裡探索,在她濕柔溫暖的神秘花穴裡逐步挺進與釋放。
然而,我夢中的美麗與幸福,卻是另一個惡夢的入口。她帶給我無法克制的欲望衝動與更深更深的挫折。前者被撩起的心煩意亂,我可以退到床邊一邊呼嚎,一邊自己解決這隻胯下的魔獸,直到有一天舉不起來了;但後者那連回音都傳不到底的悔恨,像鬱悶窒息的幽靈時時刻刻鞭搥著我。
我有一份讓人欽羨的工作與收入,身在流行最前端的美學經濟行業裡,雖然已經過了四十,持續的健身運動與有品味的低調穿著,讓我自然地「存在」每一個場合裡,顯身辦公室、專櫃展場、發表會、媒體聚會、上流派對……,每天,或氣質、或豔麗的美女在眼前川流不息,這其間,有著太多主動送上的機會與魅惑。
「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守身」怪異行逕,多年來,總是可以滿足周遭窺視、好奇與不解的眼神。業界流傳著我各種不婚的故事版本,甚至驚動到好事的週刊,隱隱晦晦地將我與另一個知名的同性別創意工作者連在一起。對於這些茶餘飯後的蜚短流長,我始終微笑以對,體諒他們工作壓力已臨近崩裂,我的小八卦可以釋放心情鬱悶,也算是世間功德一件。
Amy是對的,十二年前,我不夠誠實面對自己,更不夠勇敢面對她。但我是戀她的,因為當我輾轉聽聞她婚姻幸福美滿,我湧起的心情只有喜樂,沒有妒嫉。有朝一日,當她得知我已幻化成一棵樹,用漫延纏固的思念之根惦記著她時,希望她也能了解這個城市夠大,大到讓我的思念可以好好藏匿,沒有怨恨,只有幸福,一份可以沉靜守著她、愛著她的單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