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30

一生中的四分鐘



「妳沒上台表演過,今年公司尾牙就跳跳看吧!」聽完部門主管電話裡的最後一句「命令」,就這樣,在公司待了近十八年的我,揭開生命中第一次「跳熱舞」的驚濤駭浪。

站在浪板上,我必需克服數十年來許多第一次的心理疙瘩。第一次粉墨登場表演熱舞、第一次貼假睫毛畫濃彩妝、第一次蹬高跟長馬靴、第一次穿低馬甲搭超短褲與短蓬裙。

雖然有其他九位男女同事相伴,對於我這記舞步及走位能力超差,又是扭腰擺臀的舞蹈白癡Z咖,加上歷年尾牙各部門推出的節目都在水準之上,心裡掛著說不出來的壓力。壓力要來時是不看時間的,幾夜躺在床上,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無法成眠。

果不其然,十五天九堂課的練舞集訓,加上到登場前的彩排時,一路廝磨,我這完全不是輕巧靈捷「動如脫兔」的屬兔暮女,被兩位舞蹈老師「唸」得身心都很受傷。

記得上完第一堂課,腦子裡塞著前兩小時不聽使喚、也記不住的混亂舞步,從地下教室拾級幾十階上到龍江路街頭。酸痛地緩緩抬頭,望著冬夜寒天飄著的綿綿細雨,「老天爺真有同情心!」某種慰藉默默牽引而暈染了起來。

心坎兒受傷,沒空理。在部門團隊榮譽的華采下,深知身子還是得繼續練、繼續記著手該怎麼擺,腳該怎麼跳,腰該怎麼扭,眼眸子該怎麼性感勾人;練到克莉絲汀Candyman與安室Fast Car的音樂響起,身體不再需要思索,四分鐘裡的每個八拍行雲流水地跳完。

「老媽要上台跳舞」也成了全家人的大事。每晚高一兒子、國三女兒,再加一隻五歲貓咪在我臥房的「床上時間」,從以前原本的聊天說地、玩拉棉被的戲碼,隨著練舞的進度,有了很大的變化,因為孩子們從沒看過他們的媽跳過舞。

尤其女兒顯得好興奮。曾自編自舞,領著班上幾位同學在學校千人面前表演過熱舞的她,起頭就問:「你們十個人裡頭誰最老?誰最矮?」「就是妳老媽。」她聽得出我好沒信心。「啊!那妳一定跳得最爛。不行啦!媽咪妳要多練習,多練習啊!」

她開始非常緊張,先是幫我將她口中最像老太婆的白髮染黑,再每晚一邊幫忙數拍子、放錄下老師正確動作的CD,一邊監軍我的練習舞步。有時實在太累偷懶睏在床上,女兒還是拉我起來:「媽咪!愈睡會愈肥,起來練舞啦!跳錯會很丟臉呀!」當我從百貨公司拿回生平第一雙馬靴,女兒更要我儘快穿著練啊練。結果,換來當晚樓下鄰居按鈴抗議,我和她四眼相望躲在房裡不想應門,恭請兒子當臨時家長笑臉賠罪。

「媽咪,妳這裡手要這樣轉、這樣點在嘴上,要裝可愛。」不僅盯著我勤練,女兒對我的動作也很有意見。「老媽都快五十歲了,她怎麼會裝可愛啊!」射手座的老大雖然體貼地仗義執言,還真傷已是中年女人的心。「Candyman就是要裝可愛啊!安室就是要裝性感啊!」女兒繼續理直氣壯地說,也佩服她對舞曲真是很有概念,和老師說的一模一樣。

當正式登場的時刻來臨,燈光一亮,隨著音樂一起搖擺笑開懷,隨著時間變換該走的地方。最後,娛樂了別人,也妝彩了自己的人生。

「恭喜啊!妳今年下海了。」
「妳跳得很認真,我有看到喔。」
「妳是不是有上去表演?妳笑得好可愛。」
「怎麼樣,跳完後感覺不錯吧!」

舞台已撤,曲終人散,腦子忽地搆到老師一直叮嚀的「要笑、要看觀眾」,我笑看自己最後仍然舞錯的那個惱人八拍、笑看十個人握著手,齊心專注的想要做好一件事、笑看一生中曾經有過那麼四分鐘,被幾百人歡呼吶喊拍拍手,驚豔歐巴桑還能扭扭扭。


後記:
上了某個年紀,記憶什麼與遺忘什麼都不太能自主,常常只剩一種感覺與幾綹不大不小的瑣事。總惦著該寫下半個月練舞的故事,奈何忙碌與惰性仍支配著日子,這下逆溯,才知時間無法如電腦上「前一頁」的箭頭,可以自動回復。感謝CR最專業、稱職的吃喝玩樂股長Danny為了「甜心賽車手」奔波半個多月,尤其她/他還得分神,在最後的尾牙假期銜命陪著「Super Couple」遊山玩水,完成實在有夠艱巨的「超級神秘任務」;也感謝其他八位弟妹們,容忍我一再又一再的錯跳與錯位。十個人,慶幸共事夠久,懂得彼此肩上不同的累,完成這趟來得倉促的共同旅途,終是留下一些美麗值‧得‧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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