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捷運日記》2013.5.11

◆  2013.5.11（六）/ 雨

從昨夜到白天，再延續另一個黑夜，這場雨看起來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週末雨日，沒進城。

溫暖的節日即將到來，今天捷運日記轉個彎，謹以短文註記我的母親。

母親是個小童工，七、八歲開始，便在市場裡幫忙爸媽照顧菜攤。雖然以優異的成績小學畢業，在那個年代，窮困的家庭是不會讓女孩唸太多書的。母親的級任老師，三顧茅廬多次到家遊說，苦勸外公可以讓母親繼續升中學。最後，外公同意了讓母親唸夜間部初中，白天還是得到市場工作。

台灣白色恐怖時期，思想左派的大姑丈被警總帶走。母親因與調查人員的「私人情誼」，也因為她的機警與周旋，幫忙姑丈處理了許多事情。姑丈在裡頭沒蹲多久便畢了業出來，黨禁開放後，還在民進黨黨部任過要職。

從小就是自食其力，獨立承擔生命風景萬華女孩。從生下我們三個孩子開始，更一直擔負著家庭與事業兩頭燒的職業婦女角色。再不舒服的身子，母親從不缺席地在黑暗的黎明前，搭上車，到環南果菜批發市場，用溫柔又快準的狠功夫壓低進價。白皙纖細、每天打扮、微笑迎客，母親是萬華傳統市場裡公認的美人，五、六零年代，過得去的生意一直維持著。

我的童年親子教育，也繫在溼潮雜沓的市場裡。近百攤混魚漿的、炸甜不辣的、現殺雞鴨的、撈活魚的、改衣服的、販尫仔標的、高檔委托行，還有後巷發著臭、一直覺得裡頭有鬼的公廁。母親對我的數字啟蒙，始於一斤菜頭與一串香蕉的買賣之間。矮小的我背唐詩、練珠算、寫毛筆、唱DoReMi，也全在菜攤後頭的市場事務所裡。有時惹上母親的脾氣，藤條抽打、罰跪、叫罵，全當著熟客們，就地解決。秀獎狀、當模範生，同樣是我讓母親在市場裡「現寶」的義務之一。

對我來說，母親，不是慈愛溫暖的臂彎，而是硬如鐵石的肩膀。她將家中大小事，全堅定地扛在肩上。這樣的日子，母親過了超過五十年。

而今，她老了。四十公斤的瘦小身軀，受著會開冰箱、會到處留下髒東西的隱藏版老鼠所苦。去年，父親終於同意，搬離了那個讓母親精神已近崩解的老家。雖然，兩個老人家依舊每天抱怨彼此，但至少現在，母親比較願意乖乖吃藥，走出去到外頭曬太陽。

在我身上，看不到母親招呼生意的精明幹練模樣，這特質應該遺傳給了大姊。母親交棒給我的，可能就是要當個獨立、不依靠男人的女性。這身教，在我十年前，成為單親母親後，更顯珍貴。

這照片，是今年一家人在萬華新公寓吃年夜飯時拍的，一雙母親和我女兒的手。

敬祝一生都受著苦的老媽，母親節快樂。